迎夏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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迎夏
江思謹曾問過莫璃, 待大仇得報大局落定，她會想要做什麽，又想要去往何處。
在此之前, 莫璃從未來得及思考過這個問題。
後來她想，若是能活著結束了這場紛爭，她應該會回到江南, 或者尋一處同江南相似的地方，平平淡淡地度過餘生。
江思謹是註定要留在京都城的, 他要回到那個原本就是他的家的皇宮之中，無論是生還是死。
但莫璃不會留下，只是一人孤獨地度過餘生, 未免有些寂寥, 她想，自己應該會尋一個人作伴。
只是，如今她知曉莫辭還活在世上, 便也無需再尋旁人作伴了。
莫璃並不是傻子，或者對於他人的感情遲鈍之人。
面前的淩子微已經問到這個份上了, 她自然能敏銳地察覺到對方試探的意圖。
若放在她年少時，她或許也會猶豫，人家只是試探又並未將話明說, 她若直接拒絕，結果到頭來不過是她自作多情的一場誤會, 豈不難堪。
但現在，莫璃不會有這樣的疑慮。
感情之事，是便是, 不是便不是，沒有什麽好難堪。
於是, 她坦然地告訴淩子微她至今未有心悅之人，又在對方眼中光芒亮起的瞬間，澆下了一盆冷水。
“所以，我也不曾心悅淩公子。”
淩子微臉上的表情僵住，眼中閃過一絲茫然的錯愕，似乎並未料到她會將話說得如此直白，就這樣對他們兩人之間的關系下達死刑。
“璃姑娘，我想你是誤會了。”
莫璃聞言面色如常，只看著他，並未說話。
淩子微勉強地在臉上扯出一點笑意：“在下一直視璃姑娘為妹妹，方才的話，也只是在設身處地地關心璃姑娘。”
莫璃點了點頭，“若是如此，我便謝過淩公子好意，感情之事急求不來，若我日後遇到有緣之人，定會寫一封書信告知公子。”
話至此處，淩子微的臉上已再也擠不出任何笑意，“天色不早了，璃姑娘快些回去休息吧。”
“多謝淩公子相送。”莫璃便也不再客氣，轉身進了宅院。
淩子微在門口駐足了片刻，最終轉身離去。
第二日清晨，莫璃才起床梳妝，淩子微卻又上門拜訪。
她昨日之言似乎還未完全打消他的心思。
淩子微來時帶了一些江南美食，“璃姑娘若是未用早飯，不如嘗嘗我爹今早專門命人蒸制的這些點心。”
他這般熱情，未等莫璃說話時，餐點已經擺上了桌面。
此時再拒絕，只怕氣氛過僵，莫璃便如他的意坐了下來。
“淩公子今日來，應該並非只是為了送來這些餐點吧。”莫璃不想東拉西扯，便直接將正題擺上了桌面。
淩子微依然像昨日一般有些難為情，但這一次他不再臉紅：“是家父，他希望我這幾日能多同璃姑娘往來，我們家的布行雖在江南一帶名聲極好，卻很難再繼續擴展，家父與我都有想過，將布行開至京都城去。”
“如今陳雪兄已在京都落穩腳跟，對於我們淩家而言，璃姑娘與陳雪兄便是極好的關系，或許，能夠幫得上忙。當然，我與家父也絕非唯利是圖之人，我方才所言也不過是一種美好的期願。”
莫璃抿唇不語，如今的形勢之下，她與江思謹在京都的處境便猶如羊入狼群，自己都未必能夠全身而退，又和談再去幫他人做事？
只是基於淩家畢竟曾有恩於他們，莫璃並未直接拒絕：“淩公子今日之言，日後我定會尋機會告訴兄長的。”
“那便有勞璃姑娘了。”
但就在莫璃以為此事之後，淩子微應當不會再來找她時，她幾乎每日都能見到他遣人來她的住處，邀請她一並外出。
她婉拒了幾回，時至五月，江南到了立夏，淩子微再次遣人邀她去游船。
莫璃一人呆著也是無聊，淩子微既然如此堅持，這一回她便沒再拒絕他。
立夏這天，江南四處都在進行迎夏儀式，也是這一天湖中游船的人最多。
淩子微專程包下了一艘雅舟，船只不大，但對於莫璃和他兩人而言已算寬敞。
船只沿著江流而下，一路穿梭在繁華的鬧市。
日落時，天空絢爛的霞光如同夢境的畫卷，殷紅動人。
原本沈默的淩子微突然開口道：“若我真將布行開去京都，璃姑娘能否多看我一眼？”
莫璃聞聲，沈穩的視線從天邊的光景落到了身側青年的身上，她問道：“這與你將布行開去何處又有何關系？”
淩子微一噎，又道：“那日送璃姑娘回家，我說一直將璃姑娘當作妹妹，是假的，但是，我對你的關心是真的。”
紅日緩緩沈入地下，天色慢慢暗了下來。
“陳璃，”淩子微道：“或許你能否再給我一些時間，不要拒絕我拒絕得這麽快。”
莫璃眨了一下眼睛，她覺得眼前的青年有些癡情又有些傻。
他甚至連她的真實身份都不知道，就想要與她談情說愛。
某一瞬間，莫璃忽然想到了一個人，總是一身暗色行裝，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，欺騙了她，羞辱了她的真情。
他也是，在不知她真實目的的情況下，想要她的真心。
“咻！”
“嘭！”
昏暗的天空之中，忽然炸開一朵亮眼的焰火，瞬間將黑暗驅散，緊接著隱入天空，再接著綻放更多。
或許是煙花釋放的聲音突如其來，而眼前的景象又太過美好而震撼，莫璃的心跳空了一拍，然後隨著接下來空中綻放的光彩快速地跳動起來。
淩子微仍在繼續說著：“或許是你還年輕，還尚未認清自己的心，不知自己想要的生活究竟是什麽樣，所以，也不想象不到將來會與你共度餘生的人會是什麽樣……”
眼前的景象令莫璃難以抑制地想到了不久前在京都，在燈元節的那個夜晚，她的腦中一團亂麻，淩子微後面說了什麽她已經完全聽不見了。
煙花而已，對她而言並不是什麽新奇的東西，只是此時此刻，她的心情，卻是一種極為陌生的感觸。
“璃姑娘……璃姑娘？”
莫璃回了神，“什麽？”
淩子微這時才意識到，眼前的少女方才應該根本沒有聽他在說什麽，他眼中稍許落寞，抿了一下嘴唇道：“無事，在下只是希望璃姑娘將來能有一天真正認識到自己的內心。”
她的兄長雖說高中了狀元，但說到底，他們的家世還是低微了些，她再如何也比不上京都城內的那些貴族女子，便更莫要說有幸能攀上京都城裏的高枝了。
而他們淩家，雖說只是商賈之家，但若他真的能將家族產業開拓至京都城去，到時再舉家搬遷到京都，他與莫璃自幼相識，又來t自同一處地方，便就是極好的良配。
淩子微希望莫璃能早些認清現實，人這一輩子要過怎樣的日子，的確是要看自己的選擇，可是最優的選擇往往有且只有一個。
莫璃聽到他的話並沒有說話，她向來心如明鏡，懂得取舍，她認為自己清醒無比，又怎會看不清自己的內心，可如今，她倒確實是有些理不清了。
淩子微見莫璃皺著眉頭，只當是自己的話終於點撥到位起了作用，終於緩緩地呼出了一口氣，目光卻在莫璃衣袍的袖口處頓住。
“璃姑娘，你的衣服破了。”
莫璃循著他的視線望去，果然見到了袖口處的開線。
江南女子的服飾多為蠶絲制，這樣制作的衣物輕盈舒適，卻也極其脆弱易損。
“許是上船時不小心刮蹭到哪了吧。”莫璃提起袖子說道。
比起莫璃的漫不經心，淩子微卻覺此有傷風雅，他連忙將莫璃引至艙室之中。
“璃姑娘先坐。”
莫璃有些奇怪地看向正在袖中翻找著什麽東西的淩子微，並沒有多說什麽坐在了桌邊。
艙中窗戶敞開著，從此處向外看去，可見岸邊行路之人幾乎每人手中都提著一個暖洋洋的燈籠，焰火已停，街道上依舊熱鬧明亮。
回過頭時，淩子微已將袖中取出的針線在桌面上鋪好。
莫璃：“……？”
對上莫璃有些驚異的視線，淩子微只是淡然一笑：“做我們布行的，男子都會些針線，幸好我尋常出門都記得帶在身上。”
莫璃瞬間明白過來他是想要做什麽，道：“只是一個小破口，不礙事的。”
“這怎麽行？”淩子微表情認真：“姑娘家的衣裳，出門在外怎可是破損的？”
莫璃拗不過他，反正破口遲早都是要縫補的，便將袖子伸向了他。
淩子微擅於縫制，莫璃懂得針線活，看得出來，不過片刻功夫，她的衣袖便完好如初了。
下船時，兩人恰巧路過江邊正在放燈花的人群。
在莫璃的提議下，淩子微便陪她去放了燈花。
天公不作美，忽然下起了細雨，莫璃看著湖面上載著祈願亮著燭燈的燈花隨水波晃晃悠悠地移動著，隨時有可能被這一場雨水澆滅，不知為何，她心口沈了沈。
此處離家並不算遠，雨一開始下得不大，淩子微本想就這微雨先將莫璃送回去，奈何半途中雨點變大，宛若傾盆。
為了避雨，兩人只好一同跑入路旁小巷。
淩子微道：“這樣待下去不是辦法，璃姑娘，待我去買一把傘來，你先在此處等我片刻。”
“好。”
暴雨下落，沖去了長街的喧囂，小巷口偶有過路人提著已經熄滅的燈籠快步跑過。
莫璃擡眼望向天空，雨幕之中，漆黑天際只有一輪如鉤彎月，未見任何星子。
耳側傳來一道沈穩的腳步聲，踏著雨水，不緊不慢。
應當是淩子微買傘回來了，莫璃不假思索擡腳往巷子口行去，直到來人的身影完整地出現在她的視野之中。
“找到你了。”
劈啪的暴雨聲下，晶瑩的水珠順著黑色鬥笠的紋路向下，留下一條長窄的水痕，反射著細白的銀光，勾勒出眼前的黑衣青年。
對方身姿挺拔，一身濕漉漉的寒氣散發著冰冷的氣息，帽檐之下一雙鷹眼銳利而淩冽，令人不由得心生懼意。
是謝無靡。
莫璃心中警鈴大作，走向巷口的步子緩緩地向後撤去，袖中滑出一把精巧的小刀，已然握入掌心。
“謝指揮。”她的語氣仍保持著鎮定，微微弓起身體防備的姿勢卻暴露了她此時的怯意。
謝無靡面無表情，他將眼前宛若驚弓之鳥的少女的一舉一動都看在眼前，忽然擡起手從巷口外拉過來一道淺色的人影。
他手下力道並未留有餘地，那人“邦”地一聲跌落雨水彌漫的堅硬地面。
淩子微艱難地從地面撐起身體，雨水浸濕了他的衣衫，他的頭發胡亂地貼在臉上，看上去狼狽至極。
謝無靡的唇角泛起冷笑，充滿侵略性的目光直勾勾望向莫璃。
“阿璃，他是誰啊？”
*
有了白琳的供詞，監察司抓捕陳雪的過程十分輕易。
只是他們抓了陳雪，賀渺那便卻故意發難，她一口咬定陳雪是遭人誣陷，並且用了賀啟賜給她的金令勒令監察司不許對陳雪用刑。
而前短時間賀啟忽然身體不適，已經不曾上朝，由太子賀行之代為理政，賀行之管束不了賀渺，於是謝無靡這頭被限制得死死的。
不用刑，難道要他祈禱陳雪忽然想通了自己將一切招供麽？
但至少，他確定了一件事，阿璃已經離開了京都。
他繼續與白琳達成一致，讓她說出了阿璃最有可能會去的地方——江南。
抵達江南時，正逢江南迎夏儀式，街頭分外熱鬧，他去往白琳所指引的阿璃所居的那處宅院。
謝無靡終於見到了她，卻是見到她跟著另一個陌生的男子上了馬車。
她與那男子一起泛舟賞景，一起飽覽璀璨焰火、秉燭共談，甚至，她還讓他為她縫補了衣物……
而他不過就是拒絕過一次她想要放花燈的請求，所以，她便叫旁的男人陪她？
細雨下落，窗外依舊繁鬧，雅間之中，謝無靡漆黑的眼眸裏壓抑著滔天波濤，燭火倒映在其中宛如一場即將吞噬萬物的野火。
白琳隨著他的視線看到與莫璃站在一處的那名男子，她輕輕出聲：“江南淩氏，他們家曾在公子和姑娘無所依從時救助過他們。”
謝無靡緩緩將視線從外抽離，他取出一袋銀錢丟在桌面上，“陳少亭被流放去了邊疆，你現在去追還來得及。”
白琳眼睛瞬間亮起，謝無靡冷冷看著她收起銀錢：“背叛了你的主子，你可後悔？”
“人總要為自己活上一次。”
白琳話落，已從雅間之中離開。
謝無靡默然，他看向窗外正準備冒雨歸家的兩道身影，拿起了桌面上深黑色的鬥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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後來她想，若是能活著結束了這場紛爭，她應該會回到江南, 或者尋一處同江南相似的地方，平平淡淡地度過餘生。
江思謹是註定要留在京都城的, 他要回到那個原本就是他的家的皇宮之中，無論是生還是死。
但莫璃不會留下，只是一人孤獨地度過餘生, 未免有些寂寥, 她想，自己應該會尋一個人作伴。
只是，如今她知曉莫辭還活在世上, 便也無需再尋旁人作伴了。
莫璃並不是傻子，或者對於他人的感情遲鈍之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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若放在她年少時，她或許也會猶豫，人家只是試探又並未將話明說, 她若直接拒絕，結果到頭來不過是她自作多情的一場誤會, 豈不難堪。
但現在，莫璃不會有這樣的疑慮。
感情之事，是便是, 不是便不是，沒有什麽好難堪。
於是, 她坦然地告訴淩子微她至今未有心悅之人，又在對方眼中光芒亮起的瞬間，澆下了一盆冷水。
“所以，我也不曾心悅淩公子。”
淩子微臉上的表情僵住，眼中閃過一絲茫然的錯愕，似乎並未料到她會將話說得如此直白，就這樣對他們兩人之間的關系下達死刑。
“璃姑娘，我想你是誤會了。”
莫璃聞言面色如常，只看著他，並未說話。
淩子微勉強地在臉上扯出一點笑意：“在下一直視璃姑娘為妹妹，方才的話，也只是在設身處地地關心璃姑娘。”
莫璃點了點頭，“若是如此，我便謝過淩公子好意，感情之事急求不來，若我日後遇到有緣之人，定會寫一封書信告知公子。”
話至此處，淩子微的臉上已再也擠不出任何笑意，“天色不早了，璃姑娘快些回去休息吧。”
“多謝淩公子相送。”莫璃便也不再客氣，轉身進了宅院。
淩子微在門口駐足了片刻，最終轉身離去。
第二日清晨，莫璃才起床梳妝，淩子微卻又上門拜訪。
她昨日之言似乎還未完全打消他的心思。
淩子微來時帶了一些江南美食，“璃姑娘若是未用早飯，不如嘗嘗我爹今早專門命人蒸制的這些點心。”
他這般熱情，未等莫璃說話時，餐點已經擺上了桌面。
此時再拒絕，只怕氣氛過僵，莫璃便如他的意坐了下來。
“淩公子今日來，應該並非只是為了送來這些餐點吧。”莫璃不想東拉西扯，便直接將正題擺上了桌面。
淩子微依然像昨日一般有些難為情，但這一次他不再臉紅：“是家父，他希望我這幾日能多同璃姑娘往來，我們家的布行雖在江南一帶名聲極好，卻很難再繼續擴展，家父與我都有想過，將布行開至京都城去。”
“如今陳雪兄已在京都落穩腳跟，對於我們淩家而言，璃姑娘與陳雪兄便是極好的關系，或許，能夠幫得上忙。當然，我與家父也絕非唯利是圖之人，我方才所言也不過是一種美好的期願。”
莫璃抿唇不語，如今的形勢之下，她與江思謹在京都的處境便猶如羊入狼群，自己都未必能夠全身而退，又和談再去幫他人做事？
只是基於淩家畢竟曾有恩於他們，莫璃並未直接拒絕：“淩公子今日之言，日後我定會尋機會告訴兄長的。”
“那便有勞璃姑娘了。”
但就在莫璃以為此事之後，淩子微應當不會再來找她時，她幾乎每日都能見到他遣人來她的住處，邀請她一並外出。
她婉拒了幾回，時至五月，江南到了立夏，淩子微再次遣人邀她去游船。
莫璃一人呆著也是無聊，淩子微既然如此堅持，這一回她便沒再拒絕他。
立夏這天，江南四處都在進行迎夏儀式，也是這一天湖中游船的人最多。
淩子微專程包下了一艘雅舟，船只不大，但對於莫璃和他兩人而言已算寬敞。
船只沿著江流而下，一路穿梭在繁華的鬧市。
日落時，天空絢爛的霞光如同夢境的畫卷，殷紅動人。
原本沈默的淩子微突然開口道：“若我真將布行開去京都，璃姑娘能否多看我一眼？”
莫璃聞聲，沈穩的視線從天邊的光景落到了身側青年的身上，她問道：“這與你將布行開去何處又有何關系？”
淩子微一噎，又道：“那日送璃姑娘回家，我說一直將璃姑娘當作妹妹，是假的，但是，我對你的關心是真的。”
紅日緩緩沈入地下，天色慢慢暗了下來。
“陳璃，”淩子微道：“或許你能否再給我一些時間，不要拒絕我拒絕得這麽快。”
莫璃眨了一下眼睛，她覺得眼前的青年有些癡情又有些傻。
他甚至連她的真實身份都不知道，就想要與她談情說愛。
某一瞬間，莫璃忽然想到了一個人，總是一身暗色行裝，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，欺騙了她，羞辱了她的真情。
他也是，在不知她真實目的的情況下，想要她的真心。
“咻！”
“嘭！”
昏暗的天空之中，忽然炸開一朵亮眼的焰火，瞬間將黑暗驅散，緊接著隱入天空，再接著綻放更多。
或許是煙花釋放的聲音突如其來，而眼前的景象又太過美好而震撼，莫璃的心跳空了一拍，然後隨著接下來空中綻放的光彩快速地跳動起來。
淩子微仍在繼續說著：“或許是你還年輕，還尚未認清自己的心，不知自己想要的生活究竟是什麽樣，所以，也不想象不到將來會與你共度餘生的人會是什麽樣……”
眼前的景象令莫璃難以抑制地想到了不久前在京都，在燈元節的那個夜晚，她的腦中一團亂麻，淩子微後面說了什麽她已經完全聽不見了。
煙花而已，對她而言並不是什麽新奇的東西，只是此時此刻，她的心情，卻是一種極為陌生的感觸。
“璃姑娘……璃姑娘？”
莫璃回了神，“什麽？”
淩子微這時才意識到，眼前的少女方才應該根本沒有聽他在說什麽，他眼中稍許落寞，抿了一下嘴唇道：“無事，在下只是希望璃姑娘將來能有一天真正認識到自己的內心。”
她的兄長雖說高中了狀元，但說到底，他們的家世還是低微了些，她再如何也比不上京都城內的那些貴族女子，便更莫要說有幸能攀上京都城裏的高枝了。
而他們淩家，雖說只是商賈之家，但若他真的能將家族產業開拓至京都城去，到時再舉家搬遷到京都，他與莫璃自幼相識，又來t自同一處地方，便就是極好的良配。
淩子微希望莫璃能早些認清現實，人這一輩子要過怎樣的日子，的確是要看自己的選擇，可是最優的選擇往往有且只有一個。
莫璃聽到他的話並沒有說話，她向來心如明鏡，懂得取舍，她認為自己清醒無比，又怎會看不清自己的內心，可如今，她倒確實是有些理不清了。
淩子微見莫璃皺著眉頭，只當是自己的話終於點撥到位起了作用，終於緩緩地呼出了一口氣，目光卻在莫璃衣袍的袖口處頓住。
“璃姑娘，你的衣服破了。”
莫璃循著他的視線望去，果然見到了袖口處的開線。
江南女子的服飾多為蠶絲制，這樣制作的衣物輕盈舒適，卻也極其脆弱易損。
“許是上船時不小心刮蹭到哪了吧。”莫璃提起袖子說道。
比起莫璃的漫不經心，淩子微卻覺此有傷風雅，他連忙將莫璃引至艙室之中。
“璃姑娘先坐。”
莫璃有些奇怪地看向正在袖中翻找著什麽東西的淩子微，並沒有多說什麽坐在了桌邊。
艙中窗戶敞開著，從此處向外看去，可見岸邊行路之人幾乎每人手中都提著一個暖洋洋的燈籠，焰火已停，街道上依舊熱鬧明亮。
回過頭時，淩子微已將袖中取出的針線在桌面上鋪好。
莫璃：“……？”
對上莫璃有些驚異的視線，淩子微只是淡然一笑：“做我們布行的，男子都會些針線，幸好我尋常出門都記得帶在身上。”
莫璃瞬間明白過來他是想要做什麽，道：“只是一個小破口，不礙事的。”
“這怎麽行？”淩子微表情認真：“姑娘家的衣裳，出門在外怎可是破損的？”
莫璃拗不過他，反正破口遲早都是要縫補的，便將袖子伸向了他。
淩子微擅於縫制，莫璃懂得針線活，看得出來，不過片刻功夫，她的衣袖便完好如初了。
下船時，兩人恰巧路過江邊正在放燈花的人群。
在莫璃的提議下，淩子微便陪她去放了燈花。
天公不作美，忽然下起了細雨，莫璃看著湖面上載著祈願亮著燭燈的燈花隨水波晃晃悠悠地移動著，隨時有可能被這一場雨水澆滅，不知為何，她心口沈了沈。
此處離家並不算遠，雨一開始下得不大，淩子微本想就這微雨先將莫璃送回去，奈何半途中雨點變大，宛若傾盆。
為了避雨，兩人只好一同跑入路旁小巷。
淩子微道：“這樣待下去不是辦法，璃姑娘，待我去買一把傘來，你先在此處等我片刻。”
“好。”
暴雨下落，沖去了長街的喧囂，小巷口偶有過路人提著已經熄滅的燈籠快步跑過。
莫璃擡眼望向天空，雨幕之中，漆黑天際只有一輪如鉤彎月，未見任何星子。
耳側傳來一道沈穩的腳步聲，踏著雨水，不緊不慢。
應當是淩子微買傘回來了，莫璃不假思索擡腳往巷子口行去，直到來人的身影完整地出現在她的視野之中。
“找到你了。”
劈啪的暴雨聲下，晶瑩的水珠順著黑色鬥笠的紋路向下，留下一條長窄的水痕，反射著細白的銀光，勾勒出眼前的黑衣青年。
對方身姿挺拔，一身濕漉漉的寒氣散發著冰冷的氣息，帽檐之下一雙鷹眼銳利而淩冽，令人不由得心生懼意。
是謝無靡。
莫璃心中警鈴大作，走向巷口的步子緩緩地向後撤去，袖中滑出一把精巧的小刀，已然握入掌心。
“謝指揮。”她的語氣仍保持著鎮定，微微弓起身體防備的姿勢卻暴露了她此時的怯意。
謝無靡面無表情，他將眼前宛若驚弓之鳥的少女的一舉一動都看在眼前，忽然擡起手從巷口外拉過來一道淺色的人影。
他手下力道並未留有餘地，那人“邦”地一聲跌落雨水彌漫的堅硬地面。
淩子微艱難地從地面撐起身體，雨水浸濕了他的衣衫，他的頭發胡亂地貼在臉上，看上去狼狽至極。
謝無靡的唇角泛起冷笑，充滿侵略性的目光直勾勾望向莫璃。
“阿璃，他是誰啊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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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了白琳的供詞，監察司抓捕陳雪的過程十分輕易。
只是他們抓了陳雪，賀渺那便卻故意發難，她一口咬定陳雪是遭人誣陷，並且用了賀啟賜給她的金令勒令監察司不許對陳雪用刑。
而前短時間賀啟忽然身體不適，已經不曾上朝，由太子賀行之代為理政，賀行之管束不了賀渺，於是謝無靡這頭被限制得死死的。
不用刑，難道要他祈禱陳雪忽然想通了自己將一切招供麽？
但至少，他確定了一件事，阿璃已經離開了京都。
他繼續與白琳達成一致，讓她說出了阿璃最有可能會去的地方——江南。
抵達江南時，正逢江南迎夏儀式，街頭分外熱鬧，他去往白琳所指引的阿璃所居的那處宅院。
謝無靡終於見到了她，卻是見到她跟著另一個陌生的男子上了馬車。
她與那男子一起泛舟賞景，一起飽覽璀璨焰火、秉燭共談，甚至，她還讓他為她縫補了衣物……
而他不過就是拒絕過一次她想要放花燈的請求，所以，她便叫旁的男人陪她？
細雨下落，窗外依舊繁鬧，雅間之中，謝無靡漆黑的眼眸裏壓抑著滔天波濤，燭火倒映在其中宛如一場即將吞噬萬物的野火。
白琳隨著他的視線看到與莫璃站在一處的那名男子，她輕輕出聲：“江南淩氏，他們家曾在公子和姑娘無所依從時救助過他們。”
謝無靡緩緩將視線從外抽離，他取出一袋銀錢丟在桌面上，“陳少亭被流放去了邊疆，你現在去追還來得及。”
白琳眼睛瞬間亮起，謝無靡冷冷看著她收起銀錢：“背叛了你的主子，你可後悔？”
“人總要為自己活上一次。”
白琳話落，已從雅間之中離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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